故事現場：聽他們說創作

童年無法常在，但感動可以永存——如果兒童劇團創辦人趙自強

2023-08-04

許文貞／文字整理
安比 AEN／攝影
 

 

光是聽到「趙自強」的聲音或是名字，人們腦中就會出現許多豐富的畫面。他帶領「如果兒童劇團」，演出無數場兒童劇，也在公視製作最長壽的兒童節目《水果冰淇淋》，從1998年起演出「水果奶奶」的角色至今，成為許多小朋友的童年回憶，也讓人好奇他25年來創作不輟的動力。

 

究竟趙自強的講故事功力是怎麼練成的？水果奶奶這個角色是怎麼構思出來的？要怎麼透過演出跟小朋友溝通？大小朋友們能從兒童劇演出當中得到什麼收穫？重視「現場」的兒童劇，又該如何在疫後結合數位科技，創造新的演出形式呢？

 

當年聽大人講故事的孩子  長成講故事給孩子們聽的大人

 

Q：您童年的娛樂是什麽？

 

趙：我小時候沒有什麽好玩的，當時沒有電玩、也還沒有電腦、手機，連電話都還剛剛出來，電視也只有幾台，沒有現在上百台甚至國際頻道。小時候真正的娛樂就是聽大人們說故事，有時在他們旁邊、躺在他們懷裡、靠在他們的腿上，聽他們說心事。

 

一開始當然也講白雪公主、小紅帽，但是這類故事畢竟有限，講來講去都是這些，漸漸的長輩們開始講他們生活遇到的事，不管是戰爭，或者家鄉以前的傳說、神鬼、狐仙，各種的光怪陸離。有時大人會想透過故事傳遞一些訊息，像是要孝順媽媽、關心身邊的人等等。

 

現在想起來，大人們講的故事其實沒什麽結構，角色之間也沒有多少衝突，但當時聽起來非常精彩，每天期盼說故事的時間。其實孩子真正需要的是聲音和人的陪伴，有人認為給他們最好的玩具、最充沛的物質環境、最好的手機就可以了，但孩子還是孤獨的，真正能夠消滅孤獨、減低恐懼的，就是有人陪著。

 

Ｑ：怎麼發現自己對講故事有興趣，也擅長跟小朋友互動？

 

趙：因為有蘭陵劇坊的經驗，我一直很喜歡聽故事。後來有人找我去幫第一代的臺灣《嘎嘎烏拉拉》製作人、主持人陶大偉先生製作他的劇團表演。我原本告訴他，你來說故事，我幫你製作舞台劇，但陶大哥說兒童的舞台劇他比較沒經驗，我就自己做了。原本希望請別人說故事，但是聽多做多了，有機會也漸漸走到幕前，自己講故事。

 

剛開始我跟所有的表演者都一樣，經驗不足，所知有限，技術也不好，但就是有一份熱情。朋友介紹機會給我，像去百貨公司門口發面紙、到公園門口去發傳單，或到醫院扮小丑為小朋友表演。我慢慢發覺，對於孩子們來說，周潤發、劉德華、周星馳跟趙自強都一樣，扮成貓、狗、長頸鹿之後，都沒有什麽差。孩子們分不清誰是誰，但他們就是很想聽故事，這些人物角色他都沒有成見，也不會有防衛的意識，總是熱情擁抱。

 

我被孩子們鼓勵了，原來我也可以被別人喜歡，也可以被小朋友依賴，心裡就種下了一個小小的種子：以後如果有機會，我要多為小朋友表演。後來我想做兒童節目，到處寫計劃書，公共電視的朋友、製作人林小貝建議我，把我的創意融入《水果冰淇淋》節目中。98年製播，隔年得到「廣播電視金鐘獎最佳兒童節目主持人」的鼓勵和肯定，我也就決定創辦「如果兒童劇團」。

 

暖心「水果奶奶」陪孩子成長  傳達經典價值

 

Q：25年過去，水果奶奶都沒有老，一樣65歲，這個角色是如何成形的？

 

趙：時間是相對的，我相信很多大朋友們也會覺得：哎？怎麽一下子我就長大了？或者是：哎？怎麽一下我的孩子就長大了？我也是這樣，覺得只是製播、參與主持演出，一季、兩季、一年、兩年，哪裡曉得這樣一做就25年？

 

一開始我設計了四個人物讓同事挑選。我是文化大學新聞系畢業的，所以第一個想到的角色是演爸爸，專門對兒童講新聞，小朋友需要聽一些鼓勵人的、讓他對世界產生好奇的新聞。第二個角色是演哥哥，可以做訪談、做talking，那時台灣剛開始流行談話性節目，我就想訪問一些小朋友喜歡的人物。

 

再來，我也可以反串演媽媽，專門講故事，每天講三國、西遊記、封神榜的故事。最後一個角色就是老奶奶，她可以回信給小朋友，溫暖小朋友的心，解決小朋友的困擾，隨著小朋友的成長給他們一些建議。大朋友們可能會知道這個角色源自電影《窈窕奶爸》，Robin Williams在片中也是兒童節目主持人。

 

 

後來工作夥伴們就選了老奶奶，覺得很好玩，因為角色比較跳脫現實，沒那麽理所當然。原本預想是覺得錄個幾十集就會結束。後來有些比較嚴肅的大人會說，怎麽會反串呢？怎麽去演一個女人呢？但一開始我就沒有醜化這個角色，我不認為演女性就是要搞笑，或用男生的角度嘲笑她。相反的，我扮演這個角色，是因為女性是我尊敬的角色，跟我說故事的就是我的奶奶、外婆、媽媽，都是溫柔的長輩。

 

老奶奶是溫柔、不慌不忙的。她生過小孩，經歷過痛、苦、和教養的過程，心中波瀾不興，不會大驚小怪，也比較懂得陪伴孩子的方法。她不會總是用打罵，因為知道人生中有太多一定會出的錯，明白孩子需要教、需要有人陪著長大。

 

Q：會不會覺得現在小孩子有網路比較早熟，表演內容需要做調整？

 

趙：戲劇是用來跟人「溝通」的，即使科技不斷進步，但是人性在100年前、1000年前，都還是一樣的，沒有改變太多：希望追求幸福、方便、輕鬆，能睡就不要跑出來忙，能吃飽多開心。我們常拿現在的小朋友跟以前的我們比較，但那是因為我們現在已經長大了，才會覺得以前我們小時候很笨。

 

現在的小朋友跟我們那時候一樣，有功課壓力、有競爭，有羨慕、嫉妒，一樣想要討人喜歡、想要買新的東西，只是以前想買的是積木，現在是手機、電玩。這也是做兒童劇有趣的地方，溝通的是永恒和經典的題目，像是嫉妒、孝順、勇敢、恐懼，小時候會碰到的主題，長大了也是會有，不會退流行。

 

我很幸運，在一生中找到能投入的方向，而且每天做的事都會累積，今天做的劇，明天可以繼續感動別人。因為疫情剛過，目前新製作較少，如果兒童劇團在2023年演出五個戲，有四個是舊的戲碼，但經典完全不會退流行，甚至經過時間的淬煉不斷調整，變得越來越好看，這樣不是很棒嗎？科技就不是這樣，日新月異，很快就被淘汰，但文學、藝術是越陳越香，能成為經典。

 

Podcast、線上劇場找生路  捧紅「豬探長」

 

Q：在2020年，劇團推出了新角色「豬探長」，靈感是從哪裡來的？想對孩子表達什麼意義？

 

趙：豬探長系列最早起源於免費的Podcast，是因為疫情誕生的。這些跟我一起工作的劇團的夥伴，在「如果」都投入了很多時間，有些人從大學加入，到現在都已經成家立業了。遇到疫情，若告訴他們：「你們走吧，我們沒辦法演戲了。」真的是太難，我做不出這個決定。這些人才因為相信我，一起做兒童劇到現在，怎麼可能要他們自廢武功、自斷手腳？如果沒什麼生路，也只能另尋他路！

 

那時候大家都不能出門，關在屋子裡面，一樣的故事聽多了，終於來了一個新的、不一樣的故事，爸爸媽媽們就開始追劇了，Podcast受到聽眾朋友們的喜歡，收聽率很快就拉起來。我們後來還做線上劇場，找一個攝影棚，用舞台劇的方式錄製，分成三集、四集，剪接好加上字幕，小朋友也很喜歡。

 

 

雖然大家都覺得「豬探長」是新人物，但其實他在2006、07年的時候就曾出現在舞台上。當時國家戲劇院找我們，想做一齣戲在戲劇院演出，我很高興，因為以往兒童劇被認為是騙小孩的，難登大雅之堂。大家集思廣益，決定做像柯南、像福爾摩斯的推理劇，但在舞台劇演害人、殺人，好像不太好，小朋友可能會怕，乾脆就變成動物世界裡面的偵探，結合寓言象徵，所以感覺就不會這麼可怕。

 

例如2023年最新的豬探長故事，故事就設計成虎姑婆跟她的孩子的故事，由豬探長來幫忙查案，用寓言式、動物角色來包裝，寫實感、殘酷的感覺會變少，會變得有趣好笑。這樣的轉換很有效，受到了很大的肯定。舞台劇畢竟是小眾，但透過Podcast、YouTube傳播，真的不得了。

 

像這次的疫情，雖然是遇到很大的危機，但在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健康之後，也可以找尋機會，讓這段時間的努力成為一次祝福、進步的機會。我真的沒想到豬探長突然變得很紅，訪問前一天才加開了一場，門票一天就賣完了，17分鐘賣掉1,000張。有個想法，不如來把豬探長、貓媽媽、孔雀幾個角色湊在一起，演動物界的五月天，叫「五月添飯」好了？

 

Q：兒童劇在演出後，小朋友也會想要追星嗎？

 

趙：會，我們很早就開放這件事，讓演員站在背板前面，跟戲迷拍照，還有準備「看戲禮」、「來店禮」，這些是跟服務業學到的。劇場仍然是娛樂，不然為什麽要賣票？既然要賣票，就應該要提供別人期待的娛樂事業。所以即使是小小的演出，我們也都有安排。

 

小朋友的反應也很可愛，舉例來說，早期有一次請我的好朋友郎祖筠來演兒童劇，演白雪公主的媽。當她說：「白雪公主吃紅蘋果！」這時候全場的小朋友都說：「不能吃！不能吃！」

 

很有趣，舞台劇很神奇，你看著眼前注定的悲劇在小朋友面前發生，小朋友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，大喊著：「就叫你不要亂吃別人的東西！你就是愛吃！」吃完以後，演員倒在地上，有個小男生就站起來大喊：「你給我記住！」很有正義感，全場大笑。

 

演完之後，那個小男生也跟我們的演員拍照、握手。他看到郎祖筠，有點害羞，他分得出來演員是在扮演一個角色，但他也記得她剛演的後母很壞。他慢慢靠近，跟郎姐一起拍照，講說：「剛才就是我說，『你給我記住啦』！」郎姐說：「這樣很好，你保護了白雪公主，很有正義感。」

 

看兒童劇真的是被天使祝福過的時光，現在現場演出慢慢解封，有幾個媽媽在我們的臉書上面留言，她以前帶兩個小孩子來看戲，現在已經過了十多年，小孩都上大學了，他們在母親節買了票，請媽媽看戲，重溫他們小時候的回憶。童年也許無法常在，但感動可以永遠存在我們的心中。

 

不是「騙小孩」  打造大小朋友都愛看的兒童劇

 

Q：小孩子會吵鬧會亂跑，為什麼當大幕升起，他們也會自動安靜下來，沈浸在劇場氣氛裡？

 

趙：這有條件，我在1997年開始錄《水果冰淇淋》之前，觀察過別的劇團。一進去，冷氣很強，都還沒開始演，爸爸們就睡著了，因為帶小孩來看戲很累。媽媽們也搞不懂，就只看小孩笑。台上演個跌倒，屁股兩瓣變三瓣，這樣小朋友就笑了，但這不就只是耍白癡嗎？大人們都是覺得這是騙小孩的無聊東西，來了也不甘願，甚至請隔壁鄰居媽媽帶小孩進去看，夫妻兩個人去逛街，結束再來接小孩。

 

我認為這是失敗的，因為兒童劇最好是親子一起看，大人也可以參與。其實小朋友長大後不會記得戲在演什麽，像我就不記得當年我看那些武俠片，但我還記得爸爸帶我去看戲的感覺，台灣早期很喜歡看武俠片，人很多，爸爸就把我丟在空位上，他自己靠在電影院的牆上看。武俠劇打打殺殺，我不敢看，就會轉頭看爸爸，看到銀幕的光照在我爸爸臉上，一閃一滅，我現在都還記得。
 

 

 

不要期待兒童劇能教小孩什麽，舞台劇不是上課，可以寓教於樂，但是教不能多，就是樂，是心靈上的提升，而且不能只有小朋友獨樂，應該全家人連爸爸、媽媽都一起。所以我們的舞台劇就要設計，讓大人小孩都喜歡。

 

爸爸媽媽也可以透過劇場的機會，看看孩子在群體中的表現。有些孩子在家能言善道，一到現場就畏萎縮起來，會害怕、恐懼，可以多留意。小孩如果在家都不講話，但到人群中態度大氣、從容大方，這也不錯啊。

 

舞台劇數位化  保留現場live的感動

 

Q：在文策院的支持之下，做了豬探長的AR互動線上劇場，能跟大家分享什麼有趣的事嗎？

 

趙：開始做Podcast之後，我們就開始有些雄心壯志。就算到我這種年齡，還是很需要鼓勵和支持。如果沒人看，真的不如歸去，畢竟做表演藝術，還是會看有沒有人給你掌聲，若弄了沒人理，夥伴們就會討論，是不是走錯路了？要不要再思考一下？

 

 

我當時提了計劃，遇到一個科技廠商想跟我們合作，就做了人物、建模。現在技術好厲害，不需要特別穿戴什麼，以前要像《決戰猩球》搞半天，貼滿臉的麻子，現在不用，只要在光學儀器前面做動作，就能馬上捕捉到你的畫面，就像直播，很好玩。我們的演員可以不用化妝成豬探長，本人站在那邊表演，就能變成動畫3D的人物。

 

我們做了一齣「強哥劇本失竊案」，劇情是我在好朋友的咖啡屋寫劇本，結果我的劇本被偷走了，只好趕快請豬探長來幫我找。因為在寫的這個劇本就是豬探長的劇！劇被偷走了，豬探長的戲就沒有了！中間還有直播環節，最有趣的是小朋友可以雙向錄影、可以回應：「我覺得是誰誰誰偷的！我覺得是那個送快遞的！」

 

這種互動就像舞台劇，我很想繼續合作，在文策院的支持下，跟科技的人才前輩一起推展這個計劃。也許有一天，我們真正能達到舞台劇的數位化。如果只是錄影，觀眾中間還可以暫停去拿個可樂、吃個麵包，看起來就沒有live的感覺。所以這齣「強哥劇本失竊案」，就像舞台劇一樣，只需要微薄的票價，讓你在那個時間參與，可以猜兇手是誰、劇本誰偷的，最後能偵破案件，是很live的。

 

Q：今年預計還有哪些新作品？

 

趙：有很多，例如剛剛講過豬探長的第七集，就是《生日派不對奇案》。虎姑婆過生日，卻發生了奇妙的案子。然後今年第四季會有《豬探長之死》，配合「四」這個不吉利的數字，就像「福爾摩斯之死」、「柯南之死」一樣，每個大偵探都會有這麽一集。豬探長免費的Podcast也還在繼續播，最新這一季都可以線上收聽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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