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本文由文化內容策進院 TAICCA X OPENBOOK 閱讀誌 共同合作企劃】
聲音表演的必備要素是什麼?影視、電玩和有聲書的配音有沒有差別?聲音演員、導演和製作人的職務有何不同?本文專訪擁有逾 40 年配音資歷,國內配音界老師們的老師、曾配音《叮噹貓》、《浴火鳳凰》幻獸嘟嘟「嗶波」的孫若瑜,以及擔綱錄製有聲書《82 年生的金智英》、《以你的名字呼喚我》的新生代聲音演員郭霖,與我們分享他們的配音專業,和對聲音產業的未來觀察。
提問:Openbook 閱讀誌/文字整理:姚立儷/攝影:張震洲
資深聲音導演孫若瑜(左)與聲音導演、自由創作者郭霖。
訪談者簡介:
孫若瑜 Coco Sung
資深聲音演員/聲音導演、偉憶數位錄音副總經理、台北市配音人員職業工會理事。超過四十年配音經歷,從電影盤帶時期便活躍至今,為國內外許多聲音表演界老師的老師。創立配音工會,投入聲音產業數十餘載,培育英才不遺餘力。
早期曾為動畫叮噹貓,和浴火鳳凰中幻獸嘟嘟「嗶波」叫聲配音而廣為人知。後與陳國偉老師創立偉憶數位科技股份有限公司,專經營高品質聲音後期製作,好萊塢外語動畫片中文配音製作如「冰原歷險記」、「小小兵」、「馴龍高手」;本土高動畫電影製作,如「魔法阿媽」、「聖石傳說」等。
郭 霖 Rin Kuo
聲音演員/聲音導演/自由創作者、偉憶數位錄音業務經理、甜耳朵讀劇社創辦人、聲動創意 Podcast 製作聲音總監。強調感受、由內而外,認為無論是素人還是專業表演者,都能找到自己最適合的舞台。知名配音角色為妖怪手錶、音速小子、傳說對決等。著有第一本獨立詩集隱生宙。試圖運用新世代媒介,探索各種聲音藝術可能。主持 Podcast 詩人說夢,並錄有《82 年生的金智英》、《以你的名字呼喚我》等有聲書。
問:提起聲音工作,一般常聯想到聲優/配音員,也許有人聽過聲音演員/領班/聲音導演。請先介紹,聲音工作有哪些環節,各自負責的職務又有什麼不同?
孫若瑜:配音員跟聲音演員,從字面上來看,就是用聲音工作的人。我比較把配音員界定成是二次創作,譬如說外國影集、電影、卡通等,作品本身有原來的聲音,我們為這個畫面重新再配上聲音。聲音演員詮釋的作品,很多則是原創的東西,像廣播劇、相聲,或者有聲書等等,可能原先並沒有影像,完全要用自己的聲音來表演。
30 年前的臺灣,當時的配音員人數非常少,但每一位都是箇中翹楚。所謂領班,就是把這些人聚集起來,組一個臨時的 Team,把這部電影或電視劇完成。後來華視、台視的演員訓練班,開始增設配音訓練班,有很多新進的人,也越來越多作品需要配音,需要一個指導的角色,所以領班已經兼具類似像老師的功能。 以前的錄音室單純就是提供技術、場地服務,需要配音員就找領班。後來整個商業模式改變了,客戶為了省麻煩,直接與錄音室合作,由錄音室尋找熟悉的對白領班合作。
我們(偉憶數位科技公司)的老闆陳國偉本身是錄音師出身,他一直不喜歡臺灣的配音模式,不喜歡制式的喜怒哀樂、字正腔圓,所以他開始想用自己的方法來帶配音員(聲音演員)。他具有對聲音的敏感度,可以很準確地要求,所以我們的模式就跟別人不一樣。
他覺得自己不是領班,他不是把很多厲害的人聚集在一起,而是去指導或調教這些配音員的表演方式,所以他用英文的 Sound Director,直譯成聲音導演,後來大家就這樣沿用。確實聲音導演在表演指導上,就跟戲劇導演一樣,除了聚集優秀的人之外,還要把他對這個戲劇的認知告訴演員,希望演員怎麼樣表演:這句應該是生氣,這句應該是開心等等,他有一些在演技上面的指導。
郭霖:現在很多人會認為聲音導演只有遴選配音員角色的功能,但如果只有這樣的話,應該不能叫聲音導演,因為聲音導演需要了解整部戲的內容到底在做什麼。
孫若瑜:因為配音員可能三秒前才拿到劇本,只有導演才是全部看完的。
郭霖:對,所以聲音導演必須理解這個角色的喜怒哀樂層次到底在哪裡,如果今天這個聲音導演已經完全理解了,就必須調整配音員到符合這樣的角色。像我前陣子接了一個國產電玩案,有各個不同領域的人來配音,包括演員、政治人物和配音員,不同產業的人一起來錄電玩。如果今天只是個領班,我只要把厲害的人丟過來,讓他們自己錄就可以了,但是聲音導演必須理解劇情,把配音員形塑成適合的樣子,我覺得這才是聲音導演最應該做的事情。
問:有聲書在製作技術和表演上,與其他文化作品(如影劇、動畫、遊戲等)的聲音工作有怎樣的差異?理想的有聲書作品有哪些必備要素?
孫若瑜:外國影集、電影和卡通等,比較不屬於原創的東西,配音時會受限於作品原來演員的講話速度、語法,有聲書則是屬於原創作品。 一本書不會是眾人皆愛,一定有特定的觀眾群,而當有聲書出來,編輯也允許我們做一些小幅度的調整,觀眾可能就更多了。即使故事是精彩的,當我們把它變成有聲的時候,要規避掉艱深、艱澀的文字,因為假如觀眾聽書時,還得去查字典那是什麼字、什麼意思,這樣自然會降低想聽的興趣。我覺得這些都是很有趣的嘗試,在這個數位時代,所有的東西都有更多的可能性。
郭霖:對白先行的作品不適合做成有聲書。有聲書的必要條件第一個就是要有適合的文本,非對白為主的小說、資訊類,或者跟心理有關的一些書籍,通常很適合做成有聲書。 第二個是聲音演員,目前我觀察到有聲書的朗讀者可以分成三類,第一個就是作者本人,通常是作者跟作品連結度高,像是詩集。詩集作為有聲書的話,那一定是作者本人來唸,會比任何人都貼切。可是作者必須把自己真實的個性展現出來,不能過於矯情,不能被調整成字正腔圓地去讀這本所謂的有聲詩集。
另外一種就是找名人來朗讀。名人跟這本書之間要有某些程度的連結,會有拉抬的效應。第三種的話,就是找聲音演員、配音員,或是劇場演員。他們可能對聲音已經有基本的掌握度,對文本也有基本的熟悉。同樣的,他們跟書的連結也是很重要的,例如說,很冷僻的小說,就不適合找太溫暖的聲音,我覺得大概是這幾種範圍。
第三個必要條件就是品質了,現在大家都知道在錄音室錄音是最好的,可是錄音師的養成中,能不能聽出有聲書的品質?現在大家對於品質這件事情還沒那麼重視,但我相信在聲音產業開始發展之後,大家會越來越重視聲音品質。不管是在 Podcast 或是有聲書上,不可能隨便拿一支麥克風來錄,觀眾聽了都接受。最後留下來的會是誰?一定是那些品質高的東西。
問:日本有不少聲音演員/聲優擁有相當高的知名度,甚至成為學習與崇拜的偶像。請問形成這項文化的基礎是什麼?是否要有一定的產業規模或特質,才能讓聲音工作者從幕後人員的身分,晉身為普受關注肯定、擁有主體性的專業者?臺灣當前聲音工作的環境如何?
孫若瑜:中國有一些純粹聲音的學系,譬如有配音系,演員黃渤就是配音系畢業的。另外他們戲劇系一年級的課程,聲音相關的內容比演技的還多,因為在他們的認知裡,聲音更基本、基礎。
臺灣則沒有聲音課程,甚至我們常常直到配音工作的前 10 秒才拿到劇本,連這個戲在講什麼、要演什麼和角色個性都完全不知道,看到寫笑就笑,寫哭就哭,看到台詞是生氣罵人就罵人。配音員不知道為什麼罵人,為什麼生氣,所以觀眾們的反應就是:所有的情緒都是平面的。
我們在配音訓練的時候,有制式的笑,笑應該要多用力,哭應該要怎麼哭,但我覺得這有點本末倒置。如果自許是一個聲音演員,所有情緒的表演應該是由內而外,而不是像現在的訓練,都是怎麼哭、怎麼笑、怎麼哈哈哈。
還有關於用語在地化的問題。比如韓國的影劇作品,因為文化的關係,他們稱呼女婿不會叫名字,不像我們就直接叫大寶、二寶這樣,他們就是叫女婿,你姓張,就張女婿,你姓王,就王女婿,這是他們的文化。但當配音成國語的時候,出現這樣的台詞就非常搞笑。
我覺得這反映了臺灣觀眾的容忍度太大,以及臺灣從業人員不夠認真。當發現這樣的作法不合理的時候,沒有想辦法改善,面對客戶的要求,即便知道是錯的,還是照做,我覺得這是從業人員應該要檢討的。
郭霖:聲音演員的包裝我覺得可以期待,就像我們也會期待臺灣的偶像劇,那些長得帥、長得美的藝人們,他們在擁有甜美帥氣外表之餘,也有很精湛的演技,可以幫助我們的影視作品邁向國際。
孫若瑜:其實這還是關係到市場。因為現在中國的聲優,也幾乎都可以包裝,售票的見面會很多,這就是市場,所有的架構都在於有沒有人願意花錢買你的商品。
郭霖:這個商品的關鍵在於說我們必須要有原創才行。
孫若瑜:原創是很重要的,今天不能說我是櫻桃小丸子的配音員,在辦見面會的時候,就可以賣櫻桃小丸子的周邊商品。因為不是原創,我只是臺灣版的聲音而已,所以這個市場規模會受限。到目前為止,還想不出來能賣什麼,所以變成要去經營臺灣原創的作品。
問:郭霖曾在受訪時提到,相較於為國外動畫「二次配音」,錄製臺灣原創作品,反而可以有更多聲音表演的發揮空間。在有聲書的部分,又是怎樣的情況呢?
郭霖:我覺得還滿有意思的一點是,本土文學跟外國文學之間的差別。畢竟外國文學是翻譯過的,對於翻譯的文字,我覺得讀者的容忍度很大,文法就算不對,很容易自行釐清文字,自己轉換成可以理解的狀態。
但是聲音演員要詮釋作品的時候,如果整段翻譯的邏輯不對,就會很卡,這時候就會遇到一個難題:要順著這個文字下去走才符合翻譯嗎?還是說可以改編不夠口語的地方,譬如把「午飯時」改成「午飯的時候」?改了會不會破壞原著精神?相對來說,本土小說就會比較接地氣,詮釋起來就很順。
遇到這種問題時,我會先用自己的語法下去修改,如果編輯也覺得 OK 了,這就是一個嘗試。
問:越來越多年輕人對聲音工作懷抱熱情和興趣,對於有志學習或投入配音專業的朋友,兩位有什麼建議?從事聲音工作有什麼必要條件?能否分享有哪些管道與學習機會?
孫若瑜:現在我要找配音員,通常是找聲音有特色的。我不用你的聲音很美,不用你字正腔圓,如果你要配的是戲劇類的作品,就要有特色。不見得要每個都是帥哥美女,一堆帥哥美女,如果有一個長得特別奇怪,就突出了。
當然字正腔圓雖然不是必要條件,但如果有是加分。這就像你會的能力越多,你所能接受的挑戰、能接的角色就更多,只不過這已經不是唯一條件。
我反而覺得,配音員對角色的敏感度,更勝於你的口齒。看到這個劇本、這句話,能不能更快速掌握到角色的喜怒哀樂。現在的電腦科技可以協助處理掉很多技巧的不足,反而是情感的東西是電腦沒辦法取代的。你對嘴對不好,音高一點、低一點,音唱歪了不準,機器都可以幫你調回來,所以這一點都不是問題。問題是感情,只有情感這個東西是機器沒有辦法取代的,這也才是身為藝術工作者,或是文化工作者最值錢的地方。
郭霖:我就是師從若瑜姐而來的,所以我覺得由內而發,由心而發這件事太重要了,字正腔圓跟聲音優美當然不是絕對。我印象中很多新進的學生們,會問我們聲音該怎麼走會比較好,例如同樣的一句話,該怎麼去走那個起伏比較對?其實我覺得應該想的是:為什麼要講這句話?為何而講?由內而發才是最重要的。
然後,你要懷抱著永遠的熱情。聲音工作除了表演、演戲之外,還有主持、唱歌,隔行如隔山。你怎麼去選擇自己愛的東西,然後努力去做?有沒有成功是一回事,但可以當成終身玩樂的志業,我覺得也滿好的。
孫若瑜:現在有 YouTube、臉書和 Podcast,有很多你可以展現自己的機會,所以就是勇於嘗試。我們以前有標準答案,現在沒有了,我只能說因為每個人都有機會,「特別」反而是重要的,但那個「特別」有時候又不要搞得太另類,拿捏的分寸很重要。
2020 年被稱為臺灣有聲元年,從 Podcast 大爆炸到各界投入製播有聲內容、課程及平台紛紛建置,文化內容策進院本次聚焦世界到臺灣的聲音內容趨勢現況,邀請第一線耕耘聲音內容的不同領域專業人士,進行最前端的分享。
不僅探討聲音內容的國際趨勢與在地發展,更邀請內容創作、聲音表演、版權專業、AI 語音與媒體平台經營者接力分享。通過不同專業的相互撞擊,探索文本發展的各種可能,認識聲音內容的豐富樣貌,以此助攻「文化內容」達產業化、國際化、整合化,以聲音內容的創意展演,同時開拓出版與聲音產業的嶄新樣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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